去吧！讓他如鳥一般自由的翱翔

　　生命就像一根仙女棒，剛開始由星星之火，迅速轉為燦爛四射火線，不禁令人由心發出讚嘆！直到最後才漸漸消失光芒，留下令人懷念的記憶。但因為過程自然，所以美麗；因為有限，所以令人緬懷！人的一生也是一樣，一開始是由母親十月辛苦懷胎，在眾人的期待與祝福下誕生，這是一個光輝的開始。然而，在光輝的燭光將盡時，是否該讓他了無遺憾，有尊嚴的安然地與世長辭呢﹖無謂的束縛，或野u是加諸在他身上痛苦的羈絆，愛他、敬他的你，是否覺得值得﹖
　　我姑姑在前兩年常覺得肚子脹脹的，吃不下飯，看起來有點黃疸。於是建議她作一下檢查，但做完超音波，只見醫生臉色沈重，聽到的竟是令人挫扼的消息，她得了膽道癌。這是比肝癌更難醫的病！但其中詳細的情形及證實是否是膽道癌，這要開刀才能知道。一般來說，開刀時間久通常可能是好消息，因為若是情況不好時，在開刀進去後，評估摘除腫瘤的結果不比原來情況好，或會使其生活品質更差，就會馬上縫合起來了。
　　開刀的那一天，大家都抱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戒慎恐懼般的焦慮心情，而兩隻腳也開始不由自主的在外面頻頻來回踱步，整個大廳彷彿都凝結著緊張的氣氛，耳邊聽到的盡是彼此急促雜亂的呼吸聲。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了，但每一秒都過得那麼令人心驚肉跳，手術房傳來的每一個聲音，都那麼令人神經更加緊繃！經歷了六個小時漫長的等待，終於把醫師盼了出來，大家想說開了那麼久的刀，應該有不錯的成績吧！於是滿懷欣喜的期望趨前詢問。但見他脫下口罩，竟搖搖頭說：「兩邊的膽管都已經侵犯了，拿不起來了！」聽到這句話時，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一顆期待的心，就這樣被人狠狠的從天上往下丟，一直下墜、下墜，彷彿溺水瀕死前，一隻無助的手，在茫茫的大海中，得不到那隻強而有力的胳膊搭救，而在一陣痙攣後，就這樣寂寞無力地漸漸沒入水平線！家人沮喪，然而卻一致決定不讓意志本來就脆弱姑姑知道，認為或陶o樣能有一絲絲的希望讓她試著去戰勝病魔！
　　但是事實是殘酷的。一天天的消瘦，一天天的虛弱，卻帶給她莫大的猜疑。她時常問我怎麼病都不會好，我總告訴她：「因為你都不吃東西！沒有體力，當然不會好。所以姑姑你要加油！要多吃一點，病情才會好轉！」望著她身體日漸狠G泛黃，肚子卻因腹水而一天天的腫脹，但我內心卻依然不停的在掙扎、抵抗，不肯去相信眼前的事實，強迫自己相信姑姑是那麼好的人、是那樣處處替人設想的人，應該會有奇蹟發生在她身上的！六個月後，突然有一天，趁著長輩們都離開時，虛弱的她，有氣無力地再度詢問我她的情況，並語帶無奈哭著說，她不想再連累這麼多人了！這時，我想她大概也多少知道她的情況了！我卻仍然瞞她說：「這不是大病，而且只要姑姑身體能好起來，陪陪你又算得了什麼！」但是，知道嗎﹖在說這些話的同時，我的心卻跟著在哽咽！一種身為醫學生的無力感，麻痺了我的意識，刺痛了我的心靈！不禁令我感嘆，學了那麼多知識，又有何用﹖
　　我外公曾得過大腸癌，開過刀。前幾年肚子開始不舒服，我們以為是大腸癌術後，及人造肛門的後遺症。但還是覺得不對，為什麼一直消瘦下去呢﹖而在一次做胃鏡檢查時，發現了他竟得了胃癌！然而長輩們也是決定先欺瞞著他，不讓他知道。但在他人生的最後階段時，看到他嘴巴插著鼻胃管，面覆氧氣罩呼吸，意識也模糊了！但是在他因尿不出來時，給他插導尿管時，卻見他面帶痛苦、不停的掙扎、流略ㄟ悸滷q眼角湧出，身體還微微的在顫抖著，就好像求我們不要再加給他酷刑了！看著此景，心有如刀割！想著在這個時候，如果沒有這些管子的束縛，是否外公走的會更自由，更有尊嚴呢﹖
　　最近聽過趙可式博士的一個演講，她舉一個肝癌末期的老先生的例子。這位老先生一直接受著血管栓塞、化學治療等方法治療，但除了痛苦、疲憊外，只見三千煩惱絲，一天比一天稀疏；因為腹水，肚子也日復一日的腫脹沈重，簡直沒有所謂的生活品質。這位老先生的兒子是一位醫師，後來巧遇這位趙博士學成返國，告訴他有關安寧療護的資訊，他聽了之後，覺得或陶o是對自己的老爸是最好的選擇，於是把趙博士給他厚厚的資料抱回家。為了父親的病，他認為再怎麼樣累也要將這些資料細細讀過，並照著施行。後來甚至將他父親帶到美國，一方面接受更完整的治療、一方面讓他父親安養天年。結果是不但拔除了他身上的所有管子，他的父親也變得一天比一天更加神采奕奕，更在庭院後面種起花來了！看著花開花謝、見到新生命的蓬勃、有朝氣及這種生生不息的循環，或釵b他心中已萌生一些啟示而使他對生命有了另一番新的詮釋。總之，他父親變得好快樂唷！每天照顧完他這些花寶貝，回家還有淘氣的小孫子黏著他，一家和樂融融，好幸福喔！在他大限的那一天，他一如往昔地照顧他的寶貝花！回家後，告訴他媳婦說：「我今天好累喔！晚飯就不用叫我了！」次日，當他兒子發現他時，已是看到他自己穿好了壽衣，安詳的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絲的痛苦糾纏著他，他兒子心安的覺得，或部A這樣子的生活品質才是他的福氣吧！
　　那我們不禁想問「安寧療護(Hospice)」是什麼﹖Hospice原意是中世紀時代，朝聖者或旅行者中途休息、重新補充體力的驛站。吾竊以為不妨將Hospice當作在人生旅程中，通往天堂的客棧。在這裡應該活著有尊嚴、活著像人，之後不妨讓他放心平順的離去。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緣盡了，強求也無法改變上天的安排！我們就當他要去一個遙遠、平靜沒有苦痛的國度，就讓我們盡一切的能力，讓他在最後的時光心滿意足、毫無牽掛的離去吧！
　　安寧療護現在的意義係以一整個醫療團隊（這裡面包括醫師、護理人員、志工、神職人員等）共同來照顧臨終的病患及其家屬，以減輕病患的痛苦，並協助他完成心願，使其享有良好的生活品質與尊嚴，也使病患能平安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讓生死兩無憾。在這個定義下，發生一件事是我們難以啟齒的。是什麼呢﹖因為我們要幫助病患完成他最後的心願前，我們需告訴他：「你得了絕症。」這是真的很難的。首先，你需要說服哀傷的家屬。很多家屬當他們面臨這個抉擇時，他們寧願再拼拼看，而不願病者知悉這個噩訊後，而放棄了求生的意念！而家屬自己不能、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該怎麼說服呢﹖這是一門藝術！我想若有過來人跟他們分享這一份資訊，應該是比我們說破嘴還有用！所以不妨成立一個義工團，來分享他們的經驗，來造福更多的病者，使他們更有尊嚴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接下來若家屬同意了，要怎麼告訴病人這噩訊呢﹖這又是一個大挑戰！我們該用什麼方式告訴他，來使他安然接受，不致哀傷過度，過分反應而加重病情，或興起自殺的念頭，這真是一個大難題！震驚、不能接受而一再否認、生氣憤怒、哀傷憂鬱到坦然接受，是一般人常見的反應，但如何讓病友超越這些波濤洶湧的情緒起伏儘快達到坦然接受的境地，這就考驗著醫師的智慧了！因此我覺得精神科的醫師是有必要加入這個團隊，成為這個大家族的一員，藉重他們的專業素養來抒解病友不當的情緒，來安撫其不安的靈魂。而當病友都已經調適好、能坦然接受後，我們應協助他完成最後的心願。
　　曾記得一個故事，一個將走到生命的盡頭的寡婦，當她知悉她的時日不多時，她的人生彷彿陷入陰沈、黑暗，似毒蛇般蜿蜒的迷宮，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平衡！然而令她最擔心的是她那孤苦無依的孩子！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在她黃昏的斜暉將逝時，為他找一個家，一個肯真心真意呵護他的家！她不願她的孩子，在她天人永隔後，隨便被人收養，過得不幸福！甚至遭人虐待。她忍著病痛親自前往報庄登廣告，收到回函後，一一親臨府上拜訪，終於在她細心的再三訪視後，決定了一對婚姻美滿、待人親切、經濟寬裕、真的愛孩子的夫婦。為了讓孩子慢慢適應，她開始在每個週末，陪孩子在寄養夫婦家過週末，培養情感！後來，在她體力漸漸不濟時，她命令她心愛的孩子在寄養夫婦家長住，但她卻得忍受骨肉分離的空虛寂寞，及孩子恨她棄他不顧的誤會，她說這就好像自己拿一把刀從心口挖出一塊血淋淋的肉，請別人笑納一樣！怎麼能叫她不痛呢﹖略臙N像是決堤的河，每天從她的眼眶奔竄而出，狂洩著在內心深處最深沈的哀淒！後來，孩子經過開導，漸漸的懂事了，瞭解了她的苦心。在離別的那一刻，他跪在床前，哭著跟她說：「你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的母親。沒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這時，她才眼含微笑的畦�，了無遺憾的走了！
　　望著蔚藍的天空，白雲三兩朵輕輕的飄過，這時，鳥兒悠閒地劃過天際，自由自在地翱翔。累了，隨心找個自己喜歡的枝頭，歇會吧！對牠來講，這才是牠的世界！若把牠箝制於小小的鳥籠裡，每天叫牠喊著牠不懂的「你好嗎﹖」、「早安！」，在牠心中那份對天空的嚮往，豈是認為愛牠、寵牠的主人所能瞭解呢﹖這就如同一個忍受不了病痛的病友，心裡懇求家人放他自由的走那種的渴望！家人對他殷切的期望，或閉O他無法放心的絆腳石，愛他、敬他的你，何不讓他去吧！讓他如鳥一般自由的翱翔！